一顿饭吃到月上柳梢方才停止。

薇儿一个劲地喊撑，小书生也觉得有些腹胀，暗暗地用手揉了揉肚子，心中默想，今晚怕是要积食吧。

老妇人见状，又爱又气，揉了揉薇儿的头，道：你这孩子，每次吃肥王鱼都是如此，一点记性都不长。也罢，今晚月色怡人，我们便去后院花园游园来消消食吧。齐公子可愿意去吗？

齐钰答应了。收拾完碗筷之后，几人随老妇人一起去了后院。

尚未入园，一股股花香便扑鼻而来，清香的、浓郁的、甘甜的，在温温的地气蒸腾之下，混杂在一起，变得如花酒一般，有一种醉人的感觉。再转过一个回廊，齐钰眼前一亮。映入眼的，是一片花的海洋，红的、白的、黄的、粉的、紫的，各色花卉争相开放，在月光下、在夜风中摇曳生姿。

齐钰张大了嘴，不禁看得痴了。

见到齐钰这般模样，薇儿有些得意，与齐钰并肩站在一起。怎么样，书呆子，我家花园漂亮吧。薇儿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齐钰，语气中有种骄傲的味道，炫耀般地问道。

好漂亮！小书生由衷地赞叹道。

看不出来，你这种呆头呆脑的人也会知道花儿漂亮呢，哈哈。

薇儿姑娘，难道小生就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吗？

是吗？我以为你只会觉得书是美的呢，哈哈，要不怎么会被叫书呆子呢。

小生不是书呆子！齐钰跳脚抗议，再说了，难道读书人就只会看书，不会欣赏其它东西的美了？若无花月美人，何须生此世界。

两个人站在回廊下，一边看花，一边打嘴仗。

那你证明给我看啊。薇儿回道。

怎么才能证明？小书生问道。

嗯薇儿歪头想了想，你如果觉得花美，就会去亲近它，了解它，对吧。她见小书生点头，继续说，这样，你把这些花儿都叫上名来，我以后就不再叫你书呆子了，而且再输你一根糖葫芦。薇儿叉腰说道。（好吧，糖葫芦穿越了。)

真的？糖葫芦就算了，只要你不叫小生书呆子就好。

真的，不过如果要是你输了，你一会儿出去要当着众人的面大喊三声我是书呆子。而且以后我再叫你书呆子，你不许反驳。薇儿思考了一下，又补充道：还有，你明天上香要给我买五串糖葫芦。

太毒了吧！小书生抗议道。不过他见薇儿眯眼看着他，一副鄙视的模样，想了又想后，一狠心，道：好，就这么说定了。

只要赢了就摆脱书呆子的称号了！小书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。

小女孩举起右手，一言为定？小书生和小女孩击掌，一言为定。

齐钰走下台阶，薇儿在后面跟随。月光，将两个人的影子淡淡地拉长。

齐钰拉下一根树枝，道：这是桃花，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；旁边那是杏花，杏花微雨，方为最美。

薇儿撇撇嘴，道：别捡这些常见的来说，你说的这两种，连山野村童都熟悉得很。

齐钰笑了笑，也不反驳，边走边看，说：这是杜鹃，多生于高山，这是郁金香，那棵树上开的是白玉兰，点破银花玉雪香；这是芍药，这一丛是月季，那边的是蔷薇，有情芍药含春泪，无力蔷薇卧晓枝；这株白花是绣球

随着一步步走入园中，小书生的口中报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花名。月光映照下，少年的脸庞多了一抹温柔，专注的神情配着清朗的声音将他所看到的每一种花都娓娓道来。一时间，薇儿听得有些痴了。

这株流樱不错，这个是垂丝海棠

看着小书生认出了一种又一种的花卉，跟着后面的薇儿有些着急。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，少年心性之下，难免有些争强之心，生怕输掉赌约会面子上挂不住。薇儿忽然眼珠一转，计上心来。

她猛地跳到齐钰身前，拦住了他。

不错嘛，她笑意盈盈，居然认识这么多的花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。

薇儿姑娘要认输了吗？齐钰问道。

薇儿皱了皱俏鼻，眼波流转如水。你想让我输得心服口服么？薇儿问道。

当然。小书生不假思索。

那你可不能只说出是什么花，还要报出是什么品种才行。

这薇儿姑娘，你之前可没这么说、

哎呀，你是有知识、有见识的读书人嘛，自然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才好让小女子我心服口服喽。而且小姑娘一边玩着自己的辫子一边和齐钰斗嘴。

而且什么？

你不知道女孩子有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力吗？薇儿看着齐钰，一字一顿道。

小书生愕然望着这个巧笑的女孩，居然无法反驳，最后只好挠了挠头，跟着薇儿向前走去。

走了不远，前方出现一顷小湖，月色之下，波光如银火闪烁荡漾。

小湖如一颗碧珠一般镶嵌于园中。湖边种满了各色牡丹（1）。

开始吧。薇儿对齐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

齐钰走到近前，一一辨认。

花如绣球，色如青豆，这个应该是绿玉，薇儿姑娘，我说的没错吧。齐钰问道。

薇儿点了点头：算你说对了，那这个呢？她又指向了另外一株牡丹。

绾绾见两人一直在辨认花，觉得好玩，便拉着母亲一起走到近前。

齐钰见那牡丹花色红中透紫，近于墨色，在月光的映衬下，有淡淡银辉浮现，极是雍华。沉吟了下，答道：这应该是墨楼争辉吧。

薇儿不服气，又指向了另外一株。

白如玉，形如冠，大如盘，这珠叫雪塔，又名观音白。

公子好眼力。绾绾赞道。

姐！薇儿一跺脚。这书呆子不过才认出来几种，你夸他做什么。我就不信他无花不识，我考不住他。等他答不出来的时候，我看你怎么夸他。喂，书呆子，你少得意！末了，薇儿又向齐钰喊了一句。

绾绾见状，掩口而笑：好吧，七妹，你继续考吧。

薇儿转了转，又指向了另外一株牡丹，道：这株是什么品种？

齐钰见那牡丹花红似火，花瓣端庄丰满，层层叠叠，耸如高台，笑了笑，道：这株是珊瑚台。

这株呢？薇儿见齐钰又说对了，马上指向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株牡丹。

形如细雕，质若软玉，色如鹅黄，这株是牡丹之王，姚黄啊！

还未等薇儿再度相问，书生急走两步，来到那株姚黄身旁，俯身观赏，口中啧啧。末了，忽一转身，看向旁边另外一株牡丹讶然道：花瓣千叶，色红近紫，这这这是牡丹之后，魏紫啊！薇儿姑娘，这些异种牡丹，你们是哪里得来的？

哼，算你识得这些牡丹的珍贵。薇儿见齐钰那副惊讶的表情，不由得有些小得意，喜滋滋地道：这些都是我二姐在外游历时一点一点搜集来的。

不知小生能否见上二小姐一面，请教一下栽培牡丹的心得？听到薇儿的话后，小书生恳求道：我母亲也喜欢养牡丹，可是养得不好，而且我们家也没有这么多珍贵异种。

薇儿闻言却是脸色一黯，道：我二姐已经嫁人了，我都三年没见她了。

不远处的老妇人和绾绾也同时微微叹气，想必是一起勾起了思念。

喔。齐钰见状，有些尴尬。

喏，书呆子，这株是什么品种？虽然有些情绪低落，但是薇儿仍没停止下来，指着另一株牡丹，又问道。

齐钰看去，见那牡丹花如绣球般大小，压得花枝轻轻低垂，花叶层叠，在月色映衬之下，发出浅蓝色的微光。

这是垂头蓝啊。

薇儿摇头叹气，显然是对难不倒齐钰这个结果很不满意。她低头想了想，便向前跑去，边跑边喊：喂，书呆子，你过来，你要是能认出这株我就算你厉害。

齐钰跟了过去。

月光下，几株牡丹静静绽放。晚风拂来，枝影晃动，如暗夜精灵回旋轻舞。

这几株牡丹枝分数杈，每棵枝杈上都开有一朵花。奇特的是，这一株牡丹之上居然花分两色，有紫红有粉白。红花热烈如火，似艳姬临席，翩翩起舞；百花冰晶玉洁，如幽谷佳人，遗世独立。

齐钰看得呆了，张大了嘴，好美啊！

那是！薇儿骄傲地扬头道：喂，快说，这是什么品种？

齐钰没有回答，蹲在这几株牡丹旁边，仔细欣赏起来。

不认识了吧，别蹲那不敢起来啊。薇儿见小书生许久没有说话，雀跃起来，拍手道：哈哈，明天有糖葫芦吃喽。

对于薇儿的话，齐钰恍若未闻，只是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那几株牡丹，口中喃喃自语，不住赞叹。

喂，你到底认不认识啊？不认识就快点起来吧，去外面大喊三声我是书呆子。别总蹲在地上不出声啊。薇儿眼见获胜有望，便不断催促，抓着小书生的衣领一阵摇晃。

啊？喔，这株牡丹，小生从来没有见过。被晃得回过神来的小书生说道。

哈哈，你输了！终于有不认识的了吧。薇儿兴奋，跳了起来。

在小姑娘跳起的时候，忽有一清朗声音传来：闻银李园有牡丹异种，花开双色，如霞如锦，得名洛阳锦。后移植曹州，人见其花二色同株，或清或烈，似一母双姝争芳斗艳，有雅士以三国二乔喻之，故又名二乔。

月色下，朗声而言的书生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看向少女，缓缓言道：薇儿姑娘，我说得可对？

一言出口，老妇人含着微笑的同时，绾绾也鼓着掌。齐公子真是厉害，七妹，这回是你输了呦，不知道你输给齐公子什么啦，哈哈。绾绾向薇儿打趣道。

刚刚还在雀跃的少女撅起了嘴，口中埋怨道：真是的，你就不知道让着点女孩子？一点都不讲风度。这样的话，以后哪家小娘子敢嫁给你！

齐钰冷汗。

薇儿见难不倒齐钰，便又跑出去寻找新的花卉了。

老妇人缓步走到留在原地观赏二乔的齐钰身边，道：齐公子博闻强识，可见家学渊博，老身佩服。

齐钰急忙起身，恭敬道：小生惭愧。家父向来对这些不屑一顾，认为不过是些微末文章，当不得渊博之称。

老妇人笑道：公子过谦了。这三千大千世界，所有草木丛林、稻麻竹苇、山石微尘，可谓一花一世界、一木一浮生、一草一天堂、一叶一如来、一砂一极乐，哪里有什么微末宏大之分？公子觉得可对？

听着老妇人慈祥、温暖的声音，小书生内心一阵触动，心里像似有一粒尘封许久的种子，忽然遇到甘霖，发了芽。他向那慈眉老妇人郑重行礼，正色道：小生受教了。

老妇人含笑点头，受了他这一礼。

对了，承蒙老太君款待，还不知太君名讳。

人老了，老来多健忘，都已经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了，你就叫我胡老太君就行了。公子是哪里人氏？

小生祖籍大名府，现在随父南迁至洪州。

洪州府？靠临鄱阳湖，物华天宝，人杰地灵，好地方。

老太君去过？

老身年轻的时候游历过。胡老夫人似乎回忆起了些当年的旧事，眸中满是怀念。忽地喟叹道：原来也像齐公子一样，喜欢四处游历，东临瀚海，西至大漠。现在老了，走不动了，只想过儿孙满堂，膝下成欢的日子了。不知齐公子游历完齐云山后，还要去哪里？

小生想去歙州买几块好墨。齐钰答道。

喔。

就在两人交谈之时，薇儿在另外一边叫齐钰过去。

喂，书呆子，你过来认认这些山茶花的品种。

齐钰看了看正和自己聊天的老妇人。

老妇人笑了笑，道：齐公子，你过去吧，老身也该回房歇息了。

齐钰拱手行礼，目送老妇人离去。

喂，你快点过来啊！像个蜗牛，磨磨蹭蹭，慢死了。薇儿抱怨道。

齐钰冷汗

这株是什么？花鹤令。

这株呢？火瀑布。

这个？童子面。

粉霞。十八学士。六角大红。

你怎么都认识？

我喜欢花啊。

喔，那这么说，你就是传说中的花痴吧，哈哈。

小生才不是。

你就是花痴。

小生就不是。

你是个头脑呆呆的花痴

嘻嘻几声少女的娇笑与某个书生嘟囔的抗议声夹在一起，，在这满园春色中，随风飘去。

注：（1）文中许多牡丹品种是近现代培育出来的，宋朝时没有，借用。